宴席结束后,一众宾客被引领到舞会厅,柔美的灯光,投在身上,低缓的音乐深入人心,既消磨时光,也容易消食。
舞会厅的休憩区有小点、饮料、美酒,以及靓丽养眼的工作人员,待会要是跳累了,或者喝醉,可以很好地照顾。已经有宾客开始下场热身,还有些老男人,大腹便便,自身不谙舞蹈,但丝毫不妨碍他们用目光寻猎美女,喝酒的同时,也能赏心悦目。
郝留香彬彬有礼,向白颖发出跳舞的邀请,在她还没回应前,看着一旁的我:「学长不会介意吧。」
我耸了耸肩,摊手示意自便,相比郝白那不堪的人伦过往,单纯地一支舞其实没什么,她乐意和谁跳,是她自己的事情,选择权在她。
见我无所谓,白颖抿动嘴唇,想着拒绝,这时候王诗芸却走过来,她过来前李萱诗附耳说了几句话。
「大少爷,我的第一支舞,能邀请你么?」
「当然。」我牵起王诗芸的手,先一步步入舞场。
「学姐?」郝留香又问,白颖望着场中的两个人,便同意接受邀请。
宴席的时候,白颖赢得瞩目,但随着跳舞的男女越来越多,大家关注于眼前的舞伴,谁又在意白大小姐的舞姿呢?
「是李姨叫我过来的。」勾肩搭背,随着舞曲踏着舞步,王诗芸低喃道。
「我知道。」白颖被人截胡,看似我成孤家寡人,李萱诗是想表现她疼爱我这个儿子?所以安排王诗芸先一步邀请救场?
「这个郝留香好像是冲你来的。」
「冲我来?我和他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不一定。」王诗芸近身侧耳,「你不觉得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想说白颖?」
「如果真像郝留香说的,他十年前就见过白颖,说不定当时就惦记上了,现在又机缘重逢,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
「你好像在讲故事。」
「徐琳跟李姨说,她在郝留香房间看到一幅油画,他这两天除了泡烫和宴客外,基本就待在房间,画他那副油画。」
「就算他有画画的兴趣爱好也没什么吧。」
「那是幅写实油画,画的是一个女人,和白颖有点像,准确地说,是十年前的白颖…这需要多深刻的印象,才能画出白颖那时候的青涩和纯情…」
王诗芸的手掌贴在我的心口。平静,还是平静。
「你的心跳好像没什么波动。」她抬眸看我。
「你真不在意?」在确认我没有真生气外,王诗芸淡松口气,「李姨觉得你心里不痛快,看来她白担心了。」
我淡淡一笑,搂着她的腰际,来了一个近身旋转,在低缓的舞曲,有点夸张的舞姿,瞬间吸引些目光。
「我听说王诗芸女士是李董的好帮手,人不仅漂亮,还很能干。」郝留香始终保持谦逊的君子风采,即使搭着白颖跳舞,这手并没有丝毫逾矩,安分地落在它应有的位置。这让白颖没有生出太多的排斥感,这支舞得以跳下去。
「她…是挺『能干』的。」白颖话里有话,而他仿佛浑然未觉。
王诗芸的存在,对白颖来说很特别,一方面,作为自己的替代品,在老家伙那里变相分担压力,而另一方面,王诗芸在业务上的能力,在性欲交合的表现,却让白颖有些嫉妒,身为正主,却嫉妒一个影子的存在?
不想承认,但心里确实有这样的担忧,白颖害怕自己会被王诗芸取代。王诗芸在郝江化表现的顺逆拿捏,在李萱诗似乎更信赖更亲昵,甚至在郝家这些女人眼里,王诗芸反而更赢得好感,这根本不公平。更无法接受的是她和左京的关系居然比自己更加和谐。
左京出狱后,又是请王诗芸吃饭,又是跳舞送项链,那个钻链肯定不便宜,甚至比老家伙送那条还昂贵。左京到底图什么,会不会和老家伙一样,也看上和自己相似的那张美人脸,联想到王诗芸的工作才能,和左京在先天上似乎更合拍,可她明明也被老家伙玩弄,老家伙玩弄自己还顾忌白家,可玩弄王诗芸根本不需要顾虑,左京又怎么会…
还是王诗芸这个女人靠什么迷人手段把左京迷住了,甚至还去黄家好几次,认她的女儿做干女儿…也许他们本身也不干净,所以反而没事。白颖思绪纷杂,舞步有些凌乱。倘若自己把那个秘密告诉左京,告诉他自己不在意,可以原谅和接受,那么左京应该也就不会硬要离婚了吧。想念间,还是按下这股念头,这么做就是变相要挟,左京心里肯定更恨自己,而且这个秘密太大了,不到最后一步,她不想把它掀出来。一旦捅破这个秘密,那左京可就难以自处,自己虽然做了不对的事情,但左京他…他明明就做了老家伙一样的事情,而自己取悦老家伙也只是对等报复而已,至于后面越陷越深,那却是大错特错。
郝江化虽然不懂跳舞,但想借机缓和妻子的关系,提出跳舞的要求,却被直接拒绝,再看徐琳,后者也是微笑摇头。与会也有很多场面熟人,徐琳作为银行高管,风评很重要,这不是私下嬉戏。
真扫兴。郝江化心里有怨,直接坐在休憩区喝起闷酒,郑群云也是郁闷,宴席的时候,离李萱诗很近,甚至能嗅到她的香水味,可惜场合不对,而且看样子今晚也很难再续前缘。倒是吴德,搂着娇美儿媳,跟着众人狂欢,一个生意人不需要像政府干部要考虑影响。
在和王诗芸跳舞后,郝燕穿过来,有些底气不足地,向我邀请跳舞。她没有舞伴,如果不是看到王诗芸先邀请了,她根本没想下场跳舞。
「好。」我没有拒绝,这大抵是末日前的最后一抹温柔。
郝燕的动作很僵硬,也有些紧张,甚至踩了我一脚,连连道歉。这支交谊舞,没有惊喜,不太协调地完成。
那边郝留香和白颖也跳完了,然后踱步到郝燕身边。
「对于女体宴会的事情,我感到很抱歉。我确实有拜托郝县长帮忙挑选人选,但我没想到他会选择你,如果我事先知情的话,一定会劝阻的。」
「虽然我接受的教育和礼节,对女体盛不会有特别看法,但在这里,国人的饮食文化和道德观是不一样的。」郝留香极尽温雅,「我诚心道歉,希望你能原谅。」
「算了,都过去了。」郝燕不想被提起。
「郝燕小姐,可以和我跳舞么?也许我能教你怎么跳得更好,这样下次你和学长再跳舞,应该就不会踩他的脚了。」
郝燕想了想,还是伸手,接受邀请。舞曲切换,舞伴也不是一成不变。
稍加休息,白颖走过来,请求和我跳舞。
「有必要么?跳舞而已,谁都可以,不一定要和我跳。」
「既然谁都可以,为什么我就不行。」白颖沉顿道,「我现在还是你的妻子,你跟她们都跳舞了,如果不和我跳,你让他们怎么看我。」
怎么看?我心里冷笑,想着反驳,一息转念,还是隐忍,点头同意,披着白家大小姐这身荣耀光环,只要她名义上还是我的妻子,哪怕她折损白家的脸面,但我不能让旁人非议白家,白颖并不等于白家。
翩翩起舞,再次相互牵搂,彼此心有隔阂,哪怕形式上还是很默契,但这只是种习惯,或者说是习性,身体的本能跟随舞曲的节奏而已,彼时学生时代,那个特别甜腻的恋爱季,我和她曾经携手共舞,在嘉年华秀了一波,而现在却沦为虚应其事。
她一如初见时美颜,惊艳了时光,可是骨子里呢?这是我的第三支舞,她一心邀请,当舞曲响起,舞蹈却失去应有的激情,我看到她眼眸里的期待吗,可惜她感受不到我的回应。不回应,其实也是种回应,无声也是种声音。
天下无不散筵席,一曲终将人尽散。舞会的舞蹈继续,但我心里的那支舞,那支满怀真情实感的舞蹈,在心里彻底死掉了。
以为平静的湖面,其实却是说不出的死寂,殉葬着我和她的爱情。
「出去走走吧。」白颖这样说。
「舞会没有结束。」
「已经结束了。」白颖叹了口气,「你总不会也要讨好郝留香吧。」
夜晚的楼台,不算新鲜的空气,她深吸一口气:「你和她跳得很开心。」
「你指的是王诗芸还是郝燕?」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白颖眼神落寞,「我看到她脖子上戴着那条项链,上次她戴着,今晚她还戴着。」
「你脖子上这条铂金项链,你过去戴过,今晚也戴着。」
「这不一样,她那条是钻链,它很贵,你知道她和郝江化有关系,可你还送给她,你们什么关系?」
「你是在质问我?!」
「不是质问,是嫉妒。」白颖沉声,「我以为我不需要嫉妒,她只是和我长得有几分像,可现在我真的嫉妒她。」
「你嫉妒…因为我送那条项链给她。你要是想要,我也可以送你一条。」
白颖一愣:「你要送我钻石项链?」
「嗯。」我的目光落在她雪白的颈部:「把铂金项链取下来吧。」
铂金项链被取下,落在手掌,确实显得廉价。
「这条项链是结婚前买的,已经十年多了,没以前那么敞亮。」
「戴倒是能戴,就是…有点旧。」
原本是恋爱时的小物件,被她视作定情信物一般,如今她嫌弃它旧…项链会旧,鞋也会旧,人也沦为旧人。
「东西用久了,是有点破旧…」我不动声色,将它一握,然后高举手臂,朝着远处大力一挥。
昏暗的夜空,似乎有什么东西划过。
白颖脸色骤变:「你…你把项链扔了?!」
「已经旧了,没必要留着。」
「你混蛋!」白颖大吼一声,人直接朝远处奔跑。那是片绿化林,只有远灯,根本看不清近处。
她就直接跑进绿化林,因为培育和浇水的关系,泥土还潮湿,她也不管会弄脏衣服,低下身四处寻觅。
「你丢到哪里去了,帮忙一起找啊。」她的声音带着某种哭腔。
「你找不到的,我会给你一条新的。」
「这不一样,它不一样。」
或许这时候才惊觉它的重要,她是嫉妒左京送给王诗芸那条钻链,但要这条铂金项链交换的话,她怎么能接受,这个意义根本不一样呀!
我无动于衷,转身离开,决定回房泡个热澡,好好睡上一觉。
如果项链承载过去的感情,我丢掉的只是一个金属疙瘩,金属的外在,也是我心里的疙瘩,那是情感的枷锁,促使我做出丢弃举动的,到底是谁呢?她根本不明白两个月的意义,不是两个月见分晓,而是手握沙粒而不知,仇恨在一秒秒地吞噬我的情感,她心心念念的机会,如果想等到尘埃落定,那才是大错特错,因为她越想抓住,沙子会漏得越快,甚至会提前收场。
夜空,忽然下起雨来,不大,稀稀落落,这种阴雨季,在南方还是很常见。山庄有足够的房间容纳宾客,会场还是依然热闹,没人会在意这场雨。
在浴缸里泡了半小时,铂金项链,就握在手里,它并没有丢掉。白颖以为我那一挥,扔掉的是铂金项链,其实那只是钥匙扣而已。
过去亲手送出去的东西,现在我亲手拿回来了。而左家得到的耻辱,我也会加倍奉还。
夜色浓,凉风寒,白颖还在绿化林地摸寻着,为了看得清楚,她无暇在顾及裙角,高跟鞋也丢在一旁,低着身体找寻,还是找不到。
明明就这个范围,但就死活找不到那条铂金项链,翻来覆去找不到。
雨落在身上,不大,但也渐渐湿润她的衣物,头发、睫毛、脸颊,都凝上雨珠,活像是落汤鸡。
一脸地失魂落魄,但还是寻不到。她不想就这样放弃,依然不死心,执拗地翻找。
站在房间里,看着窗外,那个绿化林地的柔软身影,手里握着铂金项链,有被岁月侵蚀的痕迹,黯然失色。
就算是铂金也无法长久,更不用提它承载的感情。如果我肯放下,那就没有牵挂,剩下的只有仇恨。
雨,好像越下越大,而我的心,好像也越来越冷,白颖还在找,她甚至就差趴着去一寸寸地翻。
而我,就这样静静地遥望,注视着黑暗里的身影,她在深渊太久了。
大雨倾盆前,白颖绝望泪崩,她找不到项链,真的找不到了。
隔着窗户,隔得太远,我看不清,也听不见,这一刻的白家大小姐,可怜么?
不,她不可怜,相比另一个女人,我对她太温柔了。
这一夜,后来果真下起瓢泼大雨,宾客们陆续在山庄休息,准备第二天再离去,直到清晨的尖叫,惊破所有人的睡梦。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人的很多选择往往是一念。
一念之差,有人行恶,有人承受厄运,而我仿佛耗尽仅剩的仁慈。
我劝过她了,我给过她离开的选择权,她没有走,而复仇的巨轮也不会停下,它会毫不犹豫地碾过去。
尽情怨恨吧,如同我的怨恨,不必宽恕,正如我也不会宽恕。
感受人性的绝望,我的,她的,他的,她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