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国最东面的最宁郡砚山惠么部。
放眼望去,由远及近,全是起伏的山峦。山峰被浓浓的烟云包围着,时隐时现,入春刚刚冒出嫩芽来的树枝早已是漫山遍野。一层新绿,一场雨水,让天地万物焕然一新。藏在浓密树林里的城堡,也仿佛浮在云端上。盘江的水,如此清澈,岸边的桃花点点,落在水间,轻柔飘逸,泛起阵阵涟漪。碧蓝的天,在九霄云外,同样也在江中,俯仰两重。渔夫们泛舟在江上,唱着渔歌,歌声从远处飘来,如天籁。
一切宛如都在画中,如此静谧安详,直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世外仙境。数十年不见刀兵的大理国,和咫尺之遥的广南,宛如一边天堂,一边地狱。
侬智高再一次体会到了丧家之犬的感觉,现在不得不去投奔大理。不过,他并不甘心,发誓总有一天,要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范夫人和范叔、范季等人的兵马,也陆续穿越宋理边境,来和侬智高会合。侬智高问:「母后安否?」
范夫人面不改色地道:「回禀陛下,娅王与宋军死战,身陷重围,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啊!」侬智高在马背上晃了晃身子,差点没一头栽下来。
「陛下,杨文广和黄守陵等人,已经追到了盘江沿岸,此地也并非完全太平。还请陛下速速移驾,前往大理府,求见理国的正安皇帝,借来援兵!」范夫人道。
「不!」侬智高用力地摇了摇头。就算是败,也要拼死把母亲给救出来。更何况,他现在身边虽然只剩下不到两千人马,但在僮地的威信还在,连忙召过范叔,吩咐道,「范三,朕要你返回广南,到火峒联络酋长侬宗旦父子,请其从旁出兵,截住杨文广的班师,务必救下娅王。如今,朕这身边,也无甚可信之人,只能把这重担交给你了!如若事成,他日南国光复,朕必裂土封侯!」
范叔撇撇嘴道:「这种苦差,怎的又落我头上?」
侬智高一听,气得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要不是现在南国的文武死的死,伤的伤,散的散,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会交托给你?但他还是稳了稳心神,好言相劝道:「范三,便当是朕求你了,务必走上这一趟。哪怕……哪怕朕向你跪下……」
「不不不!南国天子,这种事可使不得,范三去便是了!」范叔急忙道。
范叔很快就点了三百亲信,沿着盘江南岸而行,返回特磨道。不想没走上几步,范夫人忽然又叫住了他。
「姑母还有何吩咐?」范叔问。
「侬王交代给你的事,你可记下了?」范夫人道。
「自是记下了!」
「我跟你说,如今特磨已是遍地烽火,你若轻易返回,必遭不测。依我看,你也不用去甚么火峒了,只在两国边境转上一圈,回来复命,称宋军已经封锁了边地,不能返入便是!」范夫人怕火峒的人当真救出了阿侬,便不停地向范叔暗示。
范叔道:「可是……若真如此,南天子怪责下来又该如何是好?」
范夫人道:「此事我自有主张,你依言行事便可。你得晓得,姑母何曾有害你之心?」
范叔道:「既然如此,侄儿记下了!全依姑母吩咐!」
范叔带着人马,去了宋理边境,照着范夫人所言,权当在盘江沿岸出了一回猎。再说范夫人,交代过侄儿之后,又折回到侬智高身边,随着大队人马一道,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广南与大理,虽是一江之隔,然而风景迥异,放眼望去,全无稻田,反倒是那湖光山色,尤为动人。
侬智高一路唉声叹气,虽想着尽快赶到大理府的羊苴咩城去,向杨允贤父子借来援兵,光复南国,可又担心母亲的安危,踌躇不前,恨不得带着仅剩的那千余人马,杀将回去,从宋军的手里救下阿侬。但如今的宋军势力已是今非昔比,南国失却人心,各峒隔岸观火,侬智高的那些幻想,宛如天方夜谭一般。
就在侬智高犹犹豫豫间,忽然听到前方一阵炮响,从丛山密林之间,冷不丁地杀出一队人马来,俱是白衣银甲,宛如神兵天降,把侬智高着实吓了一大跳。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侬智高只道是宋军已经追杀上来,急忙振臂大呼:「众位将士,护驾!」
反倒是范夫人来得冷静,忙把侬智高拦了下来,道:「陛下休惊!若真是宋军追来,定是从后方掩杀过来的。那人马忽的从前方而来,想必是大理国的士卒!」
侬智高这才稍稍定了定神,双脚撑在马镫上,半立起身,手搭凉棚,朝前望去。就在他们说话间,那队银甲将士已经一字排开了阵型,摸约着人数,少说也有千余人之众。但见右翼之上,竖着一面大旗,绛轰似火,上绣一个「爨」字,左翼的跟前,也是一面大旗,如江水碧蓝,绣一个「僰」字。正中间的大纛上,红色打底,四面镶浪花,随风而舞,绣成「高」字。
侬智高倒抽了一口冷气,道:「竟是高家的人马!」
早在他尚未退入大理国前,已经派出快马,星夜兼程,赶往洱海,进见领主杨允贤,让他派人在边境接应。前后不过几天工夫,大理虽然不及大宋幅员辽阔,然东西纵横,也有数百里之遥,岂能在几日之内,率队感到最东面的最宁郡?
高家的人马一杀出来,侬智高自是没想到会是杨允贤的洱海将士,这才心下慌乱。此时一见高家的旗帜,更是惴惴不安。
正中大旗下,立着一片通体火红的赤兔,金丝马鞍上,端坐着一名少女,红袍银甲,头顶日月鎏金盔,七彩的雉鸡翎分两边,虎头肩吞,威武四方。腰系三指宽的牛皮束带,上嵌狼首腰吞,令人不寒而栗。从头到脚,内里衬的皆是樱红色战袍,一直盖到小腿上,露出一对修长纤瘦的玉足。虽有暗红色牛皮靴的包裹,却丝毫也显沉重。
少女的掌中,握一把丈八长的银枪,腰间配一柄横刀。得胜钩上,悬一把宝雕弓,身后的箭囊里,倒插羽翎。看她的年纪,十三四岁,稚气未脱。
范夫人不由地笑道:「陛下,不过是一小丫头片子,有何惧哉?待我上前去会她一会!」
侬智高点点头,指着左右两面大旗,嘱咐道:「小心!大理国内,要数爨人和僰人最为英勇,且看这旗帜,朕猜便是高家的爨僰军,不可大意!」
范夫人在宋军之中,武艺本就不算最高,但打斗些寻常战将,还是不在话下。因此,她并没有把这个女孩放在眼里,一抖手中的大刀,策马杀上前去,拦在那少女将军的面前,大喝一声:「呔!谁家的小孩,竟敢如此放肆,挡住大南国皇帝的车驾?」
「南国皇帝?」那少女显然也吃了一惊,目光掠过范夫人的身后,审视了一番侬智高,道,「那位穿着一身褴褛的男子,便是侬智高?」
「大胆!」范夫人大喝一声,「你竟如此无礼!速速让开道路,要不然,休怪我刀下无情!」
少女道:「你这人好生凶悍,见了我,也不知行礼。既如此,我偏不让,看你能奈我何?」
范夫人更是气得七窍生烟,道:「我乃是南国陛下驾前的指挥使大将军范氏,既要厮杀,通名报姓,也好让你晓得,今日是死在谁的刀下!」
少女道:「你好大的口气!不过,我报出名来,你可要在马上坐稳了,莫要到时吓得跌落下来。实话告诉你,我乃是岳侯高方之后,今大理国高智升侯爷之女高升洁是也!」
吓!范夫人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少女竟是高智升的女儿,也难怪她有那么大的口气了。不过……她心中暗暗忖道:「如今南天子丢了丝苇寨,落魄地去求洱海的杨允贤相助,若没些见面礼,定遭杨酋望的蔑视。大理的高家与杨家,素由仇隙,不如今日阵斩了高家小姐,拿她的人头去邀功,想来也能换得那杨酋望一眼高看!」
想到这里,范夫人大喝一声:「看刀!」话音未落,已是策马飞驰上去,举起长刀,直取高升洁的头颅。
高升洁也不示弱,挑起手中的长枪,与范夫人战了起来。一眨眼的工夫,两人已是杀了二十余合,不分胜负。
范夫人万没料到,高升洁这一十几岁的姑娘,居然有如此本事,心下顿时有些慌乱起来。再看对方爨僰军的阵营里,战鼓声擂得比天响,振聋发聩,让她更没了心气。回头瞅瞅自家阵里,因为是落荒而来,哪有什么战鼓号角,每个人俱是垂头丧气,哪像是有打仗的样子啊?即使范夫人当真斗败了高升洁,那些爨僰军一拥而上,她同样讨不到半点便宜。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间,那高升洁忽的从袖子里射出一道白光来,直取范夫人的心口。
范夫人看在眼里,急忙拿刀一挡,只听得当的一声,一柄带着白羽的短刀格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