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首都,首都喜来登酒店,飞雨厅。
「奥林匹克精神,要脱离政治?别天真了。人类的一切社会活动都是有物质欲望和权力欲望构成的。体育怎么能例外?体育么,特别是国际体育,从来都和政治密切绑定的。尤其是奥运会这么重大的赛事。」
「奥林匹克和政治关系有多密切?我就不跟你说什么1936年柏林、1980年的莫斯科奥运会被抵制这种事了。很少有人知道,其实,在二战前,日本,就成功申办过一次奥运会,而且对整个日本国内的政治格局,甚至对整个二战的爆发,都造成了决定性的影响。」
「那时候,日本国内的派系斗争那叫一个惨烈。陆军部、海军部、基层军官派系、文官体系那是斗成一团,都要抢夺对日本国家性质的解释权和对国际社会的发言权。唉,回头想想,其实那真的是决定日本国运的五、六年。最终,爆发了基层军官要刺杀feng情书库</s>局都有可能要重写……你看,这,还只是一次最终没能举办,也没几个人记得的奥运啊,居然都能改变那么多。你说,历史有没有那么点荒谬感?」
「唉,这个你你说的还真对……话说,咱们首都不是又要办奥运了么。」
「是啊,都在这么传,我在外交部的朋友说,连文件和申办小组都在筹备了。要我说啊,三城联办,有人退出了,我们就要去补?这么劳民伤财只图虚名的事,也亏那些人干得出来?首都已经办过一次奥运了,办过就得了,当饭吃呢?别以为老百姓看不出来,还不都是现在的首都市委和国家体育总局那几个头,要能力没能力,要政绩没政绩,想通过这种事情来一鸣惊人,背后还不定是哪派势力呢。」
「对对对,我觉得吧,就算要办奥运,也应该完完整整的独立办啊,什么三城联办我们做替补,什么玩意么。」
「这是比不了当年首都奥运了。当年啊……回想那时候申办成功的那天,我还在念高中,就感觉整个世界都要沸腾了,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一瞬间到了顶峰,然后就是游行、庆祝、出黑板报、演讲、朗诵啥的……其实那时候的我,也都没真正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后来才发现,那确实就是咱们国家崛起的一个象征性的节点。我是后来出了国,听了很多老外对我们的看法,才明白,那次奥运的意义有多么重大。在一些国家的一些人眼里,居然有『什么?c 国居然能办奥运?』这种不可思议的念头。至于等到奥运办的那么成功、那么辉煌,其实背后呢,就是对这个国家真正崛起的注脚。一个国家的崛起,你不能光内部high,要直观的给世界一个全方位的印象,没有比奥运更合适的。」
「是不是也是对集权主义依旧可以有文明昌盛的注脚呢?其实我认为,那时候的普通国际理解,是集权制国家是没有能力执行现代盛典的。但是结果……哈哈,我们算是举国之力证明了集权制国家在这方面反而有先天优势。反过来,倒是西方国家,对于奥运这样的项目的意义,这些年开始反思和淡化了。」
「你这话也太酸溜溜了。这个主义那个主义,我看你就是国外呆的太久,被美国人给洗脑了。哦,我们申办不了,他们就是重视,等我们申办成功了,他们又玩什么反思了?」
……
席面上,靓丽的高脚杯闪耀着晶莹的光芒,洁白的盆盏点缀着缤纷的佳肴,几个年轻人三杯红酒下肚,开始高谈阔论。话题一沾染上诸如国家、体育、经济、政治、权力,男人们就容易激动,涨红了面孔,煞有介事的发表着,或者说是炫耀着自己的见解和观点。
坐在席面主位上的纪雅蓉,今天是一身卡其色中领针织套裙,很显身材却不多露肌肤;除了纤细如玉的手指上的婚戒之外也不戴首饰;她将满头的秀发向后扎成优雅的流瀑,用两颗晶莹的耳钉,在自己如雪的脖领处点缀上一朵娇艳;偶尔端起果汁杯的杯根,抿一小口杯中橙色的汁液,端坐着、微笑着,窈窕如柳、温雅似玉;似乎在认真聆听这席面上的人聊天,又似乎并没特别介意。
在这种场合,她无需刻意求证,都很自信,自己越是一言不发,微笑的做个聆听者,自己的优雅气质、迷人颜色、天姿身段,越是足以艳压全场,成为女人们嫉妒,男人们偷瞄的中心。
这是一场订在首都喜来登贵宾宴会飞雨厅的聚会,二十来个人参加,围了一张硕大无比的欧州宫廷式圆桌。与会的绝大部分人,是首都一个叫做「零点单车爱好者」俱乐部的年轻成员,纪雅蓉并不认识。而之所以她会出席,是这个俱乐部的成员之一,也是自己昔年在首都戏剧学院时的老同学,同时也是如今在娱乐圈混的小有名气的艺人,原名叫元契国的元欧,再三邀请自己「出来玩玩,透透气」的。
以纪雅蓉的身份,本来当然是不适宜参加这种有陌生人社交场合的,不过她最近已经拒绝了这位老同学好几次的邀约,实在有点不好意思,才在请示了自己公公和咨询了自己生活秘书的意见后,勉为其难出来「坐坐」的。虽然生活秘书的表达含糊其辞的,但是,有自己的公公史沅涑的那句「出去和朋友吃饭?当然可以了。这种事情,雅蓉你就不用跟我汇报了。就是注意,不要和外人说家里的事,也早点回家。」,她就等于拿到了金牌圣旨。
老实说,就她的内心来讲,静极思动,也是想偶尔出来走走的。最近几年,这份枯燥、乏味、寂寞,处处需要谨慎,时时需要忍耐的如同孀居一般的生活,她早就厌倦了。她其实只有二十八岁,正是风华正茂好年纪,有丈夫在身边的时候,生活充满了惊喜的元素也就罢了,而现在,她是真的需要一些属于普通女人的生活的情趣和内容;至少,元欧劝慰自己的那些话,她是听进去了。
「对自己好一些,想出来走走就出来走走,想吃饭就吃饭,想旅行就旅行,想登台就等登台,我们这又不是旧社会。我绝对不是劝你在这种时候抛下你先生的事,但是关键是,你也做不了什么。我就一直认为,女性不应该是婚姻和家庭的附属品,你也不应该为别人而活着。何况,我也不是劝你做什么出格的事,就是别跟旧社会寡妇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至于,我知道你先生不是『普通人』,可是你和我都是『普通男女』,不是么?」
而且,今天的与会者除了年轻人那惯有的毛病,偶尔爱吹牛之外,并不令人反感讨厌。都是一些年轻人,既然爱好单车,身段、气质、样貌也都不差;能参加这种性质的所谓爱好者俱乐部,纪雅蓉虽然不谙世事,也知道十个人里九个是颇有几分身家的,听席间人说起,好像现任国家女足的门将,那个着名的美女门神游戈娜也是俱乐部的成员,可惜今天有训练活动没能过来。而且很明显,元欧这个演艺明星,在今天这些人里,颇有地位就算是个c 位了,宴会上的人,对元欧都很尊重,但却也谈不上谄媚,对于她这个元欧带来的美若天仙的朋友,除了艳羡的赞美了几句「纪小姐真是漂亮」、「哇,简直是个大美女啊」、「欧哥,这该不是你们剧组的什么女明星吧」,说的纪雅蓉微醺浅羞之外,也不会过于疏远或者刻意打听她的背景。
轻松、简单、洒脱、游戏、娱乐,像个普通人,像个陌生人,像个……正常人。
纪雅蓉也是好几年,没有享受这种来自陌生人仅仅是为她的姿容仪态,而不是她的「身份」,而产生的恭维了。
这种感觉,真的还挺好的,就像许久闷坐在空气污浊的房间里的人,偶尔的来到室外,光是扑面而来的夜风,就足以让人沉醉。
更有意思的是,到了席间,这些和体育圈也算搭边的京城男女们,把话题转移到了「奥运」上,他们高谈阔论之间,竟让纪雅蓉有了另一种奇妙的感觉——好玩,还带着三分让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幽默的优越感。
毕竟,这些人最起码也算是个富二代或者中高社会阶层的白领,有三分社会地位,说古比今显得好像还挺有见识。但是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的另一层身份;自己不仅仅是「元欧的朋友」,自己更重要的身份是:石束安的妻子。
而他们嘴里,当成「c 国崛起历史节点」的当年首都奥运,申办委员会里的骨干之一,就是她纪雅蓉的丈夫,前c 国国家体育总局高官、外交部高官、驻俄罗斯大使、驻欧盟大使、副部级国家干部——石束安。
她虽然对丈夫的工作一知半解的,但是石束安在昔年首都申办奥运中建下的汗马功劳,是石家人不避讳的骄傲,连她,也偶尔的听丈夫回忆起当年的点滴,说起过许多鲜为人知的细节花絮。「奥运」两个字,和石束安的早年政途,是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的。
这种「你们口中的传奇,却是我的生活」,实在让纪雅蓉产生了一些难以掩饰的虚荣快感。最近几年,丈夫的身份,对她来说,从最初的迷恋、骄傲,成了一种负担、一种责任,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屈辱。而在这偶尔的场合,她居然又感受到了阔别许久的,女人为自己的丈夫而骄傲,从而自己产生得意的那种美好感觉。
当然,她遵循着公公史沅涑的指导意见,是绝对不会就奥运这种话题,发表任何意见的,更不可能表露自己这层特殊的身份,她只是含笑聆听,偶尔的,整理一下鬓角的秀发。
她真的很享受今夜的这片刻轻松。
……
一直到宴会完毕,这些年轻人呼啸着还要去唱歌,邀请她和元欧同往,她和元欧当然双双谢绝了,这些人似乎也习惯了元欧的演艺身份特殊,不太出入公众场合,并没有强求,也就罢了。
当然,他们即将散去时,也有人调笑起哄了一句:
「你们就别多事了,你们都没眼力界么?欧哥和我们纪小姐,还要聚聚么这不是……」
众人哄笑之余带了三分别样风流意味,元欧当然要辟谣,甚至还笑着,故意措辞解释着:「你们别胡说了,我等一下送我这小纪同学回家去。人家啊,老公管得严,是体面人,不好太晚回家的。」
元欧的这份撇清,很得体,纪雅蓉两颊微微一红,却也只是浅笑不语。
……
一直到众人散去,元欧却没有立刻就走的意思,而是叫服务生送来两杯雨前新茶,纪雅蓉当然也就要陪着坐一会儿。偌大个飞雨厅里,只剩下她和她这个老同学。
其实她不是不知道,元欧这样三番五次的邀请自己这个「有夫之妇」的老同学出来玩,是不太妥当的;她虽然嫁到石家几年闭门不出,但是毕竟不是天真少女,她甚至已经很清晰的嗅到了元欧这些表面上是作为老同学开导自己,内里却是浓浓的,那种属于男女之间才有的暧昧氛围。
她甚至看见了,元欧看自己的眼神,那种温柔、体贴、真诚,似乎和当年校园里眼神是一样的;更可贵的是,不涉猥狎。至少,元欧的眼神,并没有偷偷的在自己最曼妙的线条上逗留太久,当然偶尔的,他也会和其他男人一样,本能的被自己的胸前的白皙、臀部的线条所惊艳,但是更多的,他经常的,只是看着自己的眼睛……
也许,一个命运多舛的老同学,自己的这种特殊身份,对元欧这种混迹在娱乐圈的男人来说,是另一种青春纪念,也是另一段纯真情怀吧。谁的内心深处,没有这么一片芳草地呢?
她当然知道尺度。
她当然也知道这不是很妥当。
但是,她就是愿意稍稍的装一些糊涂。
这甚至和元欧不元欧都没什么关系了。她从一个刚刚走出校园的戏剧小花,到「石夫人」的身份,已经六年多了,而丈夫入狱,都已经三年了。虽然偶尔的,她也会去珐琅口探视,甚至在珐琅口看守中心和丈夫过夜,但是,那些本来应该属于她的,曾经的暧昧、爱情、旖旎、青春、情趣,自己却已经看不见摸不到太久了。不要说这些了,就连普通人的社交、娱乐、爱好、行动,她都小心谨慎,刻意回避了三年了。
她才二十八岁,一些都市女性都还没有踏入婚姻殿堂的年龄,她却已经要承担沉甸甸的责任和压力。
其实直到今天,无论是北山别墅还是南篱疗养院,无论是首都农耕路18号c国外交部,还是珐琅口看守所,她其实都很陌生……在根子上,她依旧是个普通女人。
纪雅蓉没有任何背叛丈夫的想法,其实,她对今天的元欧也丝毫没有「那种感觉」,但是她就是想借这个老同学的肩膀,在这种偶尔的瞬间,再品味一下,外面的世界;或者说,再品味一下,做个普通女人的感觉。
只是这样而已。
……
当然,纪雅蓉也有一些其他的原因。
她品了很浅细的一口茶汁,拉开自己随身皮包,取出自己的钱包,从里面郑重其事的取出一张支票来,递给元欧。
「?雅蓉?你这是干什么?」元欧当然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