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钏中心,6号包房。
这是香钏中心为数不多的用6人套小型包间,当然了,说是「小型」指的是用餐人数,但是说到装修装饰、服务规格甚至房间的面积,却不会使用「小」这个形容词的。
这是一个长条形的大约60来平方的厅堂;东侧是一张最多6人使用的用餐圆桌,铺着雪白雕花镶边的桌布,摆着六套精致的瓷器餐具和玻璃红酒杯,围着六张灰白色做旧的白桦木餐椅;餐桌中央还有一篮每天新鲜更换的氛围花束,即使如今冬日里,也是插着新折的腊梅,别有一番诗意;西侧是供客人餐前餐后聊天品茶的会客沙发区,两条米黄色的皮革三人长沙发南北对,两只单人沙发东西对,围着一方水晶玻璃茶几,一个酒精小炉,暖着一壶不知什么名目的花茶,花香四溢,茶意悠然。
夏婉晴叠着自己两条圆规似的玉腿,坐在一侧的长沙发中央,端着手里的一只建盏茶杯,似乎是在观察杯中的花茶花瓣的纹路。
她的左侧,单人沙发上,坐着的是她亲密的合作伙伴,现任西体集团执行总裁雷麟,这位在西体被人尊一声「雷先生」的光头大佬,如今已经坐稳了自己的位置,在西体十二个分公司上上下下,乃至河溪政商两届,都得到了他应得的体面和尊重。
她的对面,三人沙发的左侧角落里,斜着身,有点陪坐意思的,却是晚晴集团的总裁办行政助理程绣兰女士。这位慈眉善目的「程姐」,似乎是挺不习惯这么直接和集团公司的两个大佬坐在一起直接谈事的,稍稍侧着身体,陪着笑脸。
夏婉晴最近是经常和雷麟一起出入各种场合,一起面见河溪各方诸侯;这某种意义上,她也是要清晰的宣示:雷麟是她的「前台面子」;当然另一方面,「晚晴」金蝉脱壳为「西体」,这也是需要昭示各方的。
夏婉晴一向也都有习惯,经常和程绣兰单独讨论一些集团的「其他事务」。至少在晚晴集团总裁办,程绣兰和夏婉晴单独关在办公室里密谋也是常事,在晚晴,在西体,在河溪,也有一些知道深浅的人,深知这位街道大妈似的程绣兰,是她的「后院里子」。
但是,她是真的很少和雷麟、程绣兰,「同时」坐在一起。你可以解读成,夏婉晴很少同时拿出自己的前台面子和后院里子来。
今天,她特地这么做,就是要显示给等一下「可能」会来赴宴的来宾,足够的「诚意」。说是「可能会来」,因为她知道十有八九,今天请的宾客是会在最后一刻推脱回避的。
即使如此,她都要特地叫上程绣兰和雷麟,一起坐等。
这是一种表度;另外,她也是难得有这种机会,同时和雷麟、程绣兰一起聊聊。
当然,夏婉晴还是夏婉晴,有她应该有的风度和胸襟,即使是聊聊,也要从轻松的话题开始:
她如同昔年的好友,对着雷麟笑眯眯的,轻盈的做了一个「递茶」的动作,才带着友善亲切的口吻问候着:
「我的雷总,你女儿小漠……回国了吧?是在河溪?还是在筑基?要不要来集团来任职啊?你是我们的执行总裁,如果需要安排,你就直接安排。小漠这孩子,我也好多年没见了,我还记得上次看见她才那么高……」
雷麟一身灰黑色的西服,打着姜红色的领带,光溜溜的脑袋已经是那么醒目,本来是仰靠在沙发上,但是听到夏婉晴如此亲近的问候,毕竟是父亲谈到女儿,他也忍不住脸上露出无奈却又慈爱的宠溺来:
「哎,别提了,我这辈子是要折在小漠这丫头手里。一点都不听话,从高二开始,送她去美国读书五年了,不学文、不学理,学了一肚子美国人的自由主义,还把自己头发给染了;这回来都两个月了,家门都不进,偏要自己租房子,给她找工作面试都不去,又是极限运动什么滑板攀岩,又是学人家玩摄影……说起来我都来气,这几年,她器材都买了小一百万了……现在好么,回国第一件事,和几个狐朋狗友说要开摄影展,满大街在乱窜,说是采风。」
「哦要,雷总……」程绣兰也忍不住加入这个话题,笑眯眯的搭着话,继续着她街道大妈般的风格:「小姑娘么,学点摄影艺术挺好的呀,你这个当爸爸的别舍不得。」
夏婉晴也哑然失笑:「是么?爱好摄影啊,你看看吧,集团里要是有什么资源可以支持她一下么。她……在哪里啊?等一下叫她一起来吃饭?」
雷麟摇了摇头苦笑道:「我都不知道她在哪里,说是去采风,可能去了河诸码头?或者是泓祺?哎,二十出头小姑娘,都是不肯伏爹管的……」不过,他是懂事的,知道不应该一致沿着「自己女儿的叛逆」这个主题继续下去,而是把话题折了回来:「晴姐,咱们请石副处长吃个便饭,那是应该的。可是,同时请柳院长,还请她女儿……?这……合适么?她们会来么?」
雷麟当然是见过大世面的,在筑基,在首都,在娱乐圈、地产圈甚至在一些黑不见底的地方,什么场合都经历过。但是,同时邀约这几乎可以算是「一家人」却和他并不熟络的河西名流,就连他都多少觉得有点奇怪。
就像他说的,以夏婉晴、雷麟、程绣兰这样的配备,那是拿出晚晴、西体真正意义上绝对的诚意组合了,请如今河溪市体育局体育产业处副处长石川跃吃个便饭,也算是题中应有之义。但是邀请他的「前任婶婶」?邀请这位一湖溪月湖水深不见底的河西大学体育学院院长柳晨老师?这就有点怪怪的。拿到台面上来说,柳晨老师又算是石川跃的什么人呢?至于再同时邀请柳晨老师的女儿,石川跃的堂妹,就更尴尬了。当然了,柳晨老师、石川跃、石琼实际上是「一家人」,但是一个企业的高层邀请这么一家人吃饭?夏婉晴虽然和石川跃算是熟,和柳晨老师也有一些交集,但是并没有熟络到可以共享这种天伦之乐吧。
夏婉晴笑着摇摇头,她当然明白雷麟的意思,就解释说:「我是故意的。」
「晴姐……?」
「我知道他们其实不会来的;虽然我三次打电话邀请,反复确认,但是柳老师一定最终还是会找个借口缺席的。石川跃……也许应该会来的,所以今天我才叫你们两位一起作陪。至于她女儿,来不来更无所谓了。我这么邀约,就是摆明了一个态度……一个亲切的态度,一个靠拢的态度……一个……你可以说是向她们一家人『负荆请罪』的态度吧。毕竟这件事……和他们三个人都有关联。」
三个人都沉默了。
就在三天前,人们都还无从知晓,公众舆论也都锁闭了消息,但是一个让人惊掉魂魄的「半桃色」新闻却在河溪、首都的小圈子里传开了:
」
前外交部大使石束安的『新妻子』纪雅蓉女士,和一个男艺人一起来河溪『玩』,然后事情暴露的原因,是两个人双双失联了。
男艺人的经纪公司不敢报警,满世界在找这两个人,两个人却是手机关机,定位无效。
江湖上自然是有各种传言。有的说两个人是遇到了车祸,有的说两个人是遇到了危险;但是更多的桃色猜想,一是两个人私奔了,这会儿或者在国外『度假』,或者是在什么世外桃源逍遥快活,一是两个人被石家的人秘密捉起来了;更严重的猜测,说他们已经被查出来涉及到石束安的案件,其实是别有关部门控制起来了;坊间更夸张和带着恶意的说法,是两个人说不定是在哪个酒店做爱吸毒癫狂至死了,只是尸体还没被发现;当然,也有平和的,说两个人其实就是去大罗山里什么山区里旅游探险,一时手机没信号而已……
」
这事,实在可大可小。你要说小,石束安是个已经在服刑的前任官员,说穿了什么都不是,他的妻子和一个艺人玩玩,无非是玩的出格不出格的区别;只要最终能找到人,矢口否认暧昧关系也就是了,最多也就是个桃色新闻;哪怕她闹个『我追求真爱去了』,离婚、分家产、出国避舆论风头、说到底,最多也就是更落实了石束安这个本来就是落马官员的人家绿帽笑柄而已;但是你要说大……
无论如何,这事都和夏婉晴没有什么直接关联,她这句「负荆请罪」,让雷麟和程绣兰,都忍不住有些尴尬的对视了一眼。
雷麟不能装糊涂,他解释过了,但是必须再解释一次:
「晴姐,言重了吧。那元欧,真不是我的人。我在筑基签约他,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后来,我把他的合同卖到到了『南斗文化』,说是『换一个方式合作』,那是场面话,其实就是跳槽,娱乐圈就这样。当然了,我也赚了钱了。可是,他如今真不是我的人。我们现在联络也少,偶尔通个电话,最多也就是和他的经纪人搞一些资源置换。他也不能算什么一线红人,我们之间的交集其实很有限的。」
夏婉晴几乎都要白了他一眼:「你说这个话,我可以相信。可是外头呢?外头会怎么想?元欧是你的前签约艺人,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石家人一查就查到了,他们能认为你们毫无交集?……你说的这个『南斗文化』,是不是你上次说的那个远胜基金下面的娱乐公司?」
「对,那就是个娱乐公司的壳,在首都为主,他们是签了不少艺人的……」雷麟似乎是在回忆。
「操盘的,真的是那个赛乃慕朵?」夏婉晴也低头回忆了一下。
「哪能啊?她不过就是个花瓶。他们的投资方,是远胜基金会。背后,是首都那些阔太太的圈子。」
「谁是……赛乃慕朵?还是外国人?」一旁的程绣兰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下,夏婉晴和雷麟都忍不住笑了,氛围也松快了了一些。不管程绣兰女士袖里多少乾坤,毕竟有了一定的年纪,有些年轻人的娱乐项目,那实在是超过了她的知识范畴。
雷麟笑着解释:
「不是,是维族人,是个……就算艺人吧。程姐你可能不熟悉这些,那就是个小姑娘,才二十刚出头,现在年轻人还算挺喜欢的,其实也不能算艺人,也不会演戏,也不会唱歌。该怎么形容呢……哦,对了,她就是那什么,那年的世界小姐竞选的『c国小姐』,拿过一个第二名。漂亮,那是没话说的,维族人么,就是出美女的地方,看着就有点异国情调,简直可以说娱乐圈现在的一朵鲜花。拍过几部电视剧,上点综艺,也有人捧拍过电影,不过都是年轻人看的那种。这几年,也不知道谁在后面支持,当制作人去了,她搞了个公司叫『南斗文化』,其实么,就是个洗钱的机构,也不正经拍戏。」
程绣兰尴尬的笑笑,低头红脸的说了一句:「我哪知道这些……」
雷麟也笑了,不过转过头,还是对着夏婉晴解释着:
「晴姐。这其实啊,签约公司是谁也不重要。别说元欧的签约公司现在不是我了。就算是,就算他现在还是我的签约艺人,我们其实也管不了他们的私生活啊。做经纪公司的,和做投资的还不完全是一回事。我的晴姐啊,你是不熟娱乐圈的事。这有些不靠谱的艺人,在公司,那就是大爷,我们名义上对他们有个管理的权力,其实是公司在分他们的汤汤水水,管不到他们头脚的。虽然元欧是南斗文化签的人,但是也不表示就真的和远胜基金会就真的有什么关系……艺人么,您是不知道,镜头里看上去一个个这聪明那俏皮的,其实一个个都只有半个脑子的……我看那个元欧连半个脑子都没长全。」
他说的咬牙切齿,程绣兰都忍不住笑了,夏婉晴无奈的摇摇头,叹了口气,又轻轻喝了一口茶:「我知道,其实我说的,不是元欧不元欧的问题。是不是元欧,并不重要,是谁都无所谓。关键是……雅蓉。」
程绣兰和雷麟又交换了一下眼色。即使他们两个和夏婉晴的关系非常密切,但是「纪雅蓉」的事,也有三分属于夏婉晴的家事了。他们并不好多嘴。
「雅蓉……不管怎么说,毕竟是我外甥女。」夏婉晴很少有这种略含焦虑,甚至有点哀怨的表情,仿佛是在自言自语:「那时候,介绍雅蓉给石束安认识,就是普通的社交。结果……闹出来石家的婚变。我呀,真的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柳振铎教授那是什么人物,史老那更是中央首长,他们两家的儿女婚姻……我们就不说什么婚姻道德忠贞爱情了,这种家族联姻是好乱破坏的么?你们别看我现在在河溪还挺风光的,在那两老头眼里,我什么都不是。我的身份,那是连登门拜访、负荆请罪的面子都是没有的。雅蓉和石束安的婚礼,我都躲开没去,有好几年,我都故意和雅蓉一点都不联系,就是怕落人话柄。人家说一句,哦,我夏婉晴……设了个局,搞垮了石束安的家庭?破坏了柳家和石家的联姻?我图什么呀我,想想都是背脊发凉。」
「没人会这么想的。」程绣兰实在忍不住,陪笑着插话:「石家人是有身份的,这种事情,其实都是男欢女爱的正常的很。没人会觉得和咱们有什么关系的。史老什么身份,柳老什么身份,那史老连新媳妇都接纳了,就连柳晨老师,那也是讲道理的,这是他们的家事,是石束安自己……没把持住,怎么可能会撒气迁怒到我们这些其实只是间接关联的人头上,这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夏婉晴点点头:「这我当然知道。史老、柳老、柳晨老师、石束安这些人,既不会怪我,也不会感谢我,在他们眼里,我只不过是一个碰巧的介绍人罢了。但是……石家小辈呢?」
「石副处长?」雷麟皱了皱眉:「这……和他其实没什么关系吧?他叔叔要娶谁,他这个做侄子的管得着么?」